我生長在北方，限於嚴寒的氣候，從小便住在堅固溫暖的磚瓦房內。那時以為世界上所有的房子都應該石堆瓦砌，能夠為壹個家庭提供安心的歸處。後來我走過了很多地方，終於明白壹座房子便是壹個故事，它留住的是那段時光，不管材質如何，裏面的人或喜悅或絕望，都值得被記憶。
在日本岐阜縣北部的高山小鎮，建築均為木質，不僅有著400余年歷史的“高山陣屋”，很多古街道也都保留著江戶時期的狀態，老屋、雜貨鋪、咖啡館……古樸繁華，房舍林立,被日本政府指定為“重要傳統建造群保存區”。來到小鎮，仿佛舊日重現，人群熙熙攘攘。
老店鋪與舊時光
日本有壹種傳統木玩名為“刺果”，與中國的魯班鎖類似。它由壹系列木條巧堆成垛，有著形狀獨特的節點，依靠木條的轉矩而不斷延展，不需借助壹釘壹扣。這種玩具在別處已經相當少見，卻在高山傳承至今。這座小鎮就是這樣，像壹本泛黃的老書，時光在這裏慢了下來。在三釘古街，全部建築均由黑色木頭建造而成。低低矮矮的平房，有著方形格子的木窗，透過木窗，陽光會在室內打下棋盤狀的光斑。商店門口多盆景裝飾，掛著和式的布簾與燈籠，有紀念品店、書店、咖啡館與小飯館，門前有壹條細細的溝渠，鋪著平整的石板，來自宮川的水流清澈緩慢地流經壹戶戶老店，別有情趣。
走在三釘古街，常常可以見到戴著帽子、衣著整齊的老人悠閑踱步，手腕處還掛著長柄的黑色雨傘，提著不知哪家小店的和果子點心，非常氣派平和。偶爾可以見到人力車夫，穿著深色染布服裝，滔滔不絕地對客人講解有趣的古街故事。
據說，三釘古街中的建築屬於江戶時代，歷史都在百年以上，被保存得非常完好。我常常可以看見有商鋪在門前支起小攤，販賣壹些老物件，包括瓷器、掛飾與日用品。有的招牌上寫著“地酒”，即在本地釀造而成的特色酒，酒瓶形狀復古別致。當然，這裏最著名的是飛彈牛肉，有壹家飛彈牛肉壽司，價格略貴，客人爆滿，稍晚了壹步就會被搶購壹空。
在高山陣屋內窺視歷史
小鎮內另壹處較有名氣的建築景觀是高山陣屋。它曾是豐臣秀吉的家臣金森長城主的宅邸，這裏相繼被用為縣政廳、郡政廳、政府分支機構等，是日本唯壹壹處保留至今的地方政府建築物。高山陣屋始建於1615年，後於1816至1841年間重建，內部空間依照史籍典故還原布置。
其實，日本的木造技藝很大程度上繼承自中國，吸取了中國工匠師在7000年的營造過程中積累的經驗，以榫卯為木構件，以模數制為尺度設計和加工。北京四合院、蘇州園林與西遞宏村，便是其中的代表。
高山陣屋離三釘古街不遠，深色的木頭染上了歲月的痕跡，整座建築物顯得古樸而自有氣度。這裏是可以入內參觀的，屋內布置得非常簡潔——平整的木走廊、淺色的榻榻米，還有點綴其間的插花與掛畫，是典型的日式木造建築。房間很多，用途各異，有辦公、審訊與住處等等，容易讓人迷失在其中。漫步於長廊內，自有壹股天然的肅殺莊嚴之氣，仿佛轉過壹個房間，便可以與梳著發髻、手拿煙鬥、腰佩長刀的官員擦肩而過。
室內布置雖稍顯單調，庭院內卻是別有壹番意趣：環繞房屋的石砌小渠設計精妙，排水設施則構造精巧;花木栽種富有層次與色彩，曲徑通幽，有日式園林之禪意。
人間的溫度
走出陣屋，門前有陣屋前朝市，類似於早市，販賣各種傳統腌菜與蔬菜水果。在我生長的小城市，離家不遠就有壹條長街，清晨五六點至中午，會有很多商販推著車子，支起小攤，向路人推薦著新鮮的蔬菜、便宜的水果，還有活魚鮮肉、調料幹鮮。那時候我很喜歡逛早市，壹路上砍價的大媽、拉著小推車的大爺，還有紅紅綠綠的蔬果，常常令小小的我目不暇接。
高山的朝市很小，只有短短幾十米。商販搭起統壹的白棚子，拼成長桌，鋪上幹凈的桌布，將自家的水果蔬菜擺放得整整齊齊、幹幹凈凈，上面擺放著寫好價格的小牌子。買菜的大多是當地人，遊人只是好奇地逛壹逛，但賣菜的大叔們始終都很客氣。記得曾看過壹句話，在妳絕望痛苦的時候，就去逛壹逛菜市場，這裏是最有人間氣息的地方，人們來來往往、吵吵鬧鬧，為了柴米油鹽而奔忙，是最原本的生活的樣子。
高山小鎮深受日本民眾的喜愛，年均遊客量可以達到300萬。我常常想為何那些懷舊的老建築能如此吸引我們，走在高山的古街，望著那些在寒風中遞給行人壹碗熱湯的店家，忽然有些理解了。其實，讓我們牽掛的不是建築，而是壹種情懷，它氤氳在舊日的窗欞下、老宅中，化身為壹只漆皮箱子、壹朵小花、壹杯新酒，最終通過人與人之間的聯結展現出來。擁有了這種情懷，我們就能逆流而上，退回往昔的歲月裏。
